2015-07-22

顯赫間常念炎漢‧隱微處不愧青天 ──從關羽、關公到關聖帝君之淺論

關公文化雲端大學教務長


一、前言
關公本名關羽,字雲長,出生於西元一六○年,去世於西元二一九年。關公在其近六十年的一生中,策馬橫刀,馳騁疆場,征戰群雄,輔佐劉備完成鼎立三分大業,譜寫出一曲令人感慨萬端的人生壯歌。作為三國名將的關公,儘管在中國歷代思想史上毫無建樹;可是關公那充滿英雄傳奇的一生,卻被後人推舉為「忠」、「信」、「義」、「勇」集于一身的道德楷模,並成了中國傳統社會後期上至帝王將相,下至士農工商廣泛頂禮膜拜的神聖偶像。歷來對於關公的研究評論多如牛毛,身為崇奉與景仰群眾之一的筆者,僅就其特異於一般歷史人物、三國武將之處,於文中略作個人意見之表示,希冀能獲得正面之迴響。

二、關公的武勇
在這裡我們想從兩個方面來進行討論,分別是對關公一生的武名評價進行了解,以及從歷來戰役結果來看關公的表現。

()、關公的武藝評價
身為三國英雄、蜀漢陣營五虎大將之首,關公一直給人一種千人力武神的形象;更遑論一般人提到關公,無非是「手提青龍刀、胯下赤兔馬」,赤臉長髯、金甲綠袍的軍人形象。三國志作者陳壽評曰:

關羽、張飛皆稱萬人之敵,為世虎臣。羽報效曹公,飛義釋嚴顏,並有國士之風。然羽剛而自矜,飛暴而無恩,以短取敗,理數之常也。

溫恢則有云「關羽驍銳」。另外東吳武將呂蒙對關公之評論為:

斯人長而好學,讀左傳略皆上口,梗亮有雄氣,然性頗自負,好陵人。

今東西雖為一家,而關羽實熊虎也,計安可不豫定?

諸葛亮也曾致書給關公,稱關公為「髯」,並云:「孟起兼資文武,雄烈過人,一世之傑,黥、彭之徒,當與益德並驅爭先,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」。此外曹魏謀士如郭嘉、程昱均稱關公、張飛為「萬人敵」;傅幹稱關公、張飛是「勇而有義,皆萬人之敵,而為之將」;劉曄亦稱關公、張飛「勇冠三軍」;東吳儒將周瑜則直指關公、張飛為「熊虎之將」。楊戲的《季漢輔臣贊》中贊關雲長、張翼德是:

關、張赳赳,出身匡世,扶翼攜上,雄壯虎烈。藩屏左右,翻飛電發,濟於艱難,贊主洪業,侔跡韓、耿,齊聲雙德。交待無禮,並致姦慝,悼惟輕慮,隕身匡國。

也因此關公和張飛在當時在後世都成為勇猛善戰的代名詞,關於這些描述可參考趙翼著《廿二史劄記》卷七「關張之勇」的部份,在其中詳細整理了古人以關公,或是把關公、張飛用作皆為勇將代名詞的資料。

()、關公的戰守得失
關公從桃園三結義,投入劉備麾下後,一生經歷過的大小戰役不下三十餘次。儘管有過兵敗被迫投降的經驗,但也從未有過全軍覆沒的慘敗教訓。唯獨在人生的最後,卻經歷了損兵折將、丟失領地的重大挫折,這確實是相當戲劇化的演變。接下來我們將從幾個角度對整件事情進行切入的分析,希望能在了解關公究竟是怎麼樣「大意失荊州」,又是為什麼會落到兵敗被俘、身首異處的結局。

首先我們從一個比較不同的觀點,來看荊州在建安二十四年(公元219)下半年的戰火風雲。建安二十四年七月,劉備從曹操手上奪得漢中,並自封為漢中王;緊接著關公便發動襄樊戰役,從江陵出兵襄陽。雖然成功奪取樊城、進逼襄陽,而且擊敗前來救援的于禁、龐德軍團;不但水淹七軍,擒于禁、斬龐德,威鎮華夏,逼得曹操一度打算遷都鄴城暫避其鋒。但最終卻落得先盛後衰、虎頭蛇尾的局面,先是敗在曹魏手上,後又折於孫吳掌中,並且導致荊州全土失守,自身也為孫權所殺。只是令人感到困惑的是,整個襄樊之戰,首尾長達半年之久,從開始的吳魏使者往來不絕,到後來的曹操不斷調遣于禁、龐德、徐晃等將領率兵增援樊城。如此規模巨大的軍事行動,蜀漢方面竟沒有採取任何對策。最後當關公敗走麥城,全軍覆沒之際,蜀軍援兵也還是遲遲不至,這引起了後人的紛紛猜疑。

儘管大多數意見將關公的失敗定位在其自身性格的弱點,以及對當時局勢的判斷過於大意。然而上海大學歷史系教授朱子彥則有不同的意見,他在專業期刊《史學集刊》上撰文指出,關公之敗,表面上雖是敗在吳魏聯盟的合力絞殺,但真正把關公送上斷頭臺的卻可能是自家人諸葛亮。由於襄樊之戰前後長達半年之久,蜀漢為何不派一兵一卒前來救援?反而坐視關公兵敗如山倒?對此學者多有議論,其實早年國學大師章太炎曾提出獨特見解,他認為關公鎮守荊州,手握重兵,驕狂不可一世,不但易代(劉備死後)之後將難以對付,即使劉備健在之時,諸葛亮也很難越過關公這道屏障而攝取更大的權力。故“葛氏”寧可丟失荊州,也要假吳人之手除掉關公。章太炎的這個觀點很是大膽,但僅僅只是猜測。而朱子彥在文章中,則從對諸葛亮的抱負,與關公的為人這兩點進行了深入的論述。

在這裡我們沒有要與朱子彥教授所提出之論點為敵的意思,只是我們必須要更全面的來研究這種論點產生的可能性。諸葛亮的抱負並不僅僅是自比管仲、樂毅,也不只是要做到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總指揮參謀;就以司馬徽對其評價「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,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」來看,諸葛亮一生的志向,是希望能輔佐明君恢復漢室,或是成統一王霸之業。因此他才會定下「聯吳抗曹」的基本戰略,所以要說關公是影響諸葛亮實現抱負的心腹大患,其實是說不通的。

至於關公的為人,儘管恃才傲物、傲上而不忍下,欺強而不凌弱;但是這並不能掩蓋其恩怨分明、信義素著的優點,偏偏蜀漢安排在江陵、公安、上庸、新城這些負責屏障或馳援關公的將領們,個個都對沒有那種國事當前,私人恩怨放一邊的心胸,每個人都對關公有大小不等的怨懟。因此他們寧可冒著貽誤軍機、見死不救的責罰,也要有仇必報地按兵不動,擺明了就要陷關公於死地。關公此時已經全部軍力投注在襄樊戰役之上,哪裡想得到自己已經被東吳抄了後路,更別提會沒有任何援軍前來救援。想想一位右臂負傷的老將,在面臨兩國傾全力夾攻的極端劣勢中,加上內部的分崩離析,就算再怎麼武藝蓋世、義薄雲天,處於累卵之危的不利局面下,也是力有未逮,只能徒呼負負,最後飲恨授首。更何況關公碰到的對手,個個都是舉國之翹楚棟樑,不說曹魏的徐晃、滿寵、曹仁等人;光就孫吳而言,就派出了第三任都督呂蒙,以及即將接任的第四任都督陸遜,兩人聯手欲箝制關公的生路。而且這兩人的恐怖在於充分掌握以柔克剛的精神:陸遜掌握到關公自我中心的個性,呂蒙則掌握到人性的根本是厭惡戰爭,期望幸福和平安。所以呂蒙在荊州展現出懷柔的方式,讓「自己人不打自己人」的哲學發揮到最高的力量,這是很嚇人的典範。嚴格說起來關公的失敗證明了一些在鬥爭中不變的真理:你只要站在作戰者的立場去想,你就能掌握大多數人的心理;你如果能掌握大多數人的心理,你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。呂蒙正是把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心理發揮到最高境界,這是堅信「以力()服人」的關公,所無法想像得到的境界。

不過關公失荊州,仍然有他難辭其咎的責任。因為他沒有精準的審時度勢,過於急功近利;再加上沒有準確執行「北距曹操‧東和孫權」的基本方針,將力量過份的分散;還有缺乏政治的智慧與眼光,讓敵人有機會聯合起來,孤立自己。留下關公守荊州,其實也是劉備陣營裡面的唯一人選,儘管他並不是最理想的人物。在劉備陣中,關公的地位僅次於諸葛亮;而且其聲名威望在三國人物中也是數一數二的,至於文韜武略當然更勝其它將領。儘管五虎大將中的張飛、趙雲同樣都是劉備的心腹之將,但是張飛的智謀不如關公,趙雲的威名也不如關公;而且趙雲向來為諸葛亮所倚重,很少令其單獨統兵在外,就是劉備用兵,趙雲不是在中軍保護老小就是殿後接應。或許這麼說起來,趙雲的沉穩練達,可能更適合接替關公守荊州的位置。偏偏趙雲就是太好用了,再加上其名望也遠不及關公,故而連劉備從蜀中回荊州搬討救兵時,也是屬意留下關公守荊州(從派關平回來報信此項作法便可略知一二)。留下關公守荊州雖然有許多的優勢,但是也有不適當的隱憂暗藏其中。因為駐防荊州這塊三方相鄰的戰略要地,除了需要智勇雙全,還需要善於折衝樽俎、長於外交;蜀漢在這方面的人才荒,可說是一個看不見的盲點,因為除了諸葛亮與龐統這兩位參謀人才以外,就再也沒有人完全符合上述要求。所以在龐統陣亡、諸葛亮必須入川救援的情況,身為劉備陣營的第二號人物──關公,自然就必須負責把守荊州,這個劉備事業發展的大本營,也是諸葛亮「隆中對」的戰略出發點。只是關公仍舊有他性格上的缺失,也因此不能稱得上是徹底勝任的守將人選。

當然除了這些因素以外,蜀漢高層也必須負起戰略決策錯誤的責任,特別是劉備與諸葛亮。儘管史書上很難找到有關蜀中傳來命令的記載,但是以劉備累積數十年的實戰經驗,加上諸葛亮智謀先機之明,實在很難想像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的指示下達。如果襄樊戰役屬於蜀漢戰略的一部分,那麼從戰爭開始到結束這將近半年的時間,成都與江陵之間沒有任何的命令聯絡,也沒有任何增兵馳援的現象,這真的是一個難解的謎團。假設這真的是蜀中批准的戰役計畫,那麼劉備與諸葛亮就犯下了相當大的指揮失誤,而不能將丟失荊州的責任全部歸咎在關公身上。

因為如果說諸葛亮入川協助劉備攻取成都,留下關公總督荊州軍事是一個迫於無奈的決定,那麼在平定兩川之地後,就應該迅速派出得力的人手來協助鞏固荊州這個重要的軍事防地;或者在兩川與荊州接壤的部份部署重兵,這樣子一旦情勢有變,至少可以發揮救急的功效。我想對於荊州這戰略要地的形勢與處境,劉備與諸葛亮應該都相當的了解,諸葛亮就曾經說過,就連與劉備同在荊州時,都尚且畏懼魏、吳的聯合進攻;更何況是現在只靠關公一人之力,這樣子的守勢不是更危險嗎?更何況劉備在成功取得西川之後,東吳便提出索討荊州的要求,這已經是先禮後兵的徵兆;儘管劉備迅速派兵支援,並親自壓陣指揮,但又因漢中戰況而匆匆撤回,只是把江夏、長沙、桂陽三郡交割給東吳,並沒有進一步的採取防務措施來鞏固荊州重地。我們也能了解當時一面要鞏固益州,一面又要進逼漢中,因此必須將大半軍事力量駐紮於兩川之地。但是抽取一部分力量來補充荊州的軍備,相信應該還是作得到的;至少可以讓幾位劉備舊屬(比方說趙雲或是魏延)率領荊州軍協助回防,或者讓諸葛亮親自到東吳拜訪一趟,起碼可以修補吳、蜀因為荊州問題導致盟約的裂痕。但是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,也許劉備、諸葛亮不是沒有想過要這麼做,但是他們可能太相信光靠關公的名望,就能夠震攝住魏、吳蠢蠢欲動的心態,也可能太看重魏、吳之間互相牽制的力量。也許劉備跟諸葛亮都沒有想到,曹操在失去漢中之後,會迅速的與孫權達成瓜分荊州的共識;並且錯誤的認為歸還了三郡給東吳,與東吳之間的關係應該是有要共禦曹魏的默契才是。不過我的看法是,蜀漢高層最大的失策在於沒有讓關公有得力的左右手輔佐;否則以智勇俱備的關公,就算無法招架魏、吳兩邊的全力攻擊,至少也能自保或者全身而退,但是糜芳、傅士仁、劉封、孟達等安排在關公四周作為羽翼的將領們,卻沒有人願意支援,眼睜睜看一代名將在威震華夏之際,卻迅速地兵敗被擒斬。

因此如果要說「關公大意失荊州」,倒不如說是「諸葛亮(或是劉備)大意失荊州」。因為諸葛亮雖然不是荊州的法人代表,不負有法律責任,也不是擁有最終決策權的君主;但是身為蜀漢參謀軍師,又是首席智謀之士,應該充分考慮到上述各種因素。就算無法抽調支援力量,至少派駐在荊蜀交界要地的守將也應該要審慎選擇。在所用非人的狀況下,既無法增援,再加上關公的處置失當導致眾叛親離;最後讓其在威望達到最鼎盛的時候,卻意外過早地結束了本來可以更加雄偉壯闊的一生,也讓荊州從此徹底被吳、魏兩國瓜分。前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會長朱大渭對這個問題有相當中肯的見解:

關羽並非只有一般名將英勇戰鬥的作風,以及武藝超群的素質,而且具有指揮大型戰役的能力……荊州的失守,主要責任不在關羽,而是蜀國戰略方針失誤造成的。關羽雖有一定責任,但其忠於職守,以身殉職,應無所非議。

關羽從小愛儒家思想薰陶,因而在處身立事道德規範上,同劉備、諸葛亮可算同道中人。劉備甚有知人之明,他之所以特別看重關羽,深知其德才兼備,後來將留守荊州以及北伐的重任交給他,其原因也在於此。

荊州的失守與關公的去世,在剛剛勃興的蜀漢勢力中馬上引起了一連串的骨牌效應;不但因此損失了一塊戰略要地,也失去了幾名青壯派的將領,更間接影響到張飛、劉備的去世。這也讓諸葛亮實現他「隆中對」的宏偉規劃從地利、人才、精神、士氣等諸多方面,造成了幾乎不可逾越的障礙。也讓諸葛亮毫無選擇地必須撐起蜀漢政權的重責大任,等於提前宣告了蜀漢退出稱霸天下的行列。無怪乎唐朝詩人李商隱在其詩作《籌筆驛》中對此深深嘆息道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管樂有才真不忝,關張無命欲何如?他年錦里經祠廟,梁父吟成恨有餘。

三、關公的性格特色
關公在曹操陣營那三個月的時間,充分顯現了他個性上迷人的特質,因為這當中包含了「降漢不降曹」、「過五關斬六將」,以及「千里護嫂尋兄」幾件事情,這同時也讓關公奠定了他在世人眼中所具有的「忠」、「信」、「義」、「勇」形象。對關公而言,他所作的決定或許是很普通的,可是對一般人而言,這些事情確實都是很不容易達到的高標準。

在下邳城失守,迫不得已必須投降曹操的時候,關公以為只要內心認定自己的投降對象是漢天子,心裡永遠不忘記結拜的兄弟;而且他也保全了兩位嫂嫂的命,如此關公委屈求全的一片苦心,就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諒解。可是天下人卻不這麼以為,大家都說關公因為無法抗拒曹操的誘惑而投降了。關羽是一個最在乎榮譽的人,我們可以看到,為了保全大節,他一直在隱忍。雖然輿論不足以傷害關公,可是當他收到了劉備寫來的一封信,暗示他是不顧情義、見利忘義的人。這使得關公再也無法忍受。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,關公毅然決然地決定離開曹營,展開他保著二家皇嫂千里尋兄的過程,也所以才有過五關斬六將的事情發生。只是若以現代的眼光來看,面對曹操這樣一個懂得賞識人才的老闆,開出這麼高的薪水、這麼高的職位要挖角,關公卻從一開始的挖角面談會上,就拒絕了曹操的一切誘惑。就算直到最後因為環境形勢的逼迫,還是在堅持自己的原則下才答應投降曹操,換作一般人若是在面對這麼好的挖角條件下,也許早就不顧一切地轉換跑道,直接選擇跳槽去了。

此外我們想特別提出來的一點,就是自從關公成為神明之後,他的神像有的是手拿青龍偃月刀,有的是手上拿一部春秋,因此很多人認為關公是個具有文學修養的儒將。確實關公在戰場上表現出他超群的武藝之外,要知道關公其實是能夠默誦春秋左傳的知識將領,因此能夠從左傳的戰爭中學習到行軍打仗,所必須要有的智謀或是韜略。然而這其中更深一層的涵義在於,在那個男女之防非常嚴格的時代,關公被安排和嫂嫂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,他必須要表演出他沒有任何的曖昧苟且,沒有向慾望投降,以免亂了君臣之禮。儘管甘夫人和糜夫人兩位嫂嫂,在歷來翻拍的電視、電影中,經常被演成兩個中年的歐巴桑,但是事實上,這兩位夫人都是相當標準而且具有古典韻味的美人。因此在劉備生死不明的情況之下,就算關公真的失了禮節,在那種情況下將兩位夫人納為己用,也並非是完全說不過去的行為。但是關公在曹操欲亂其君臣之禮的處境下,與二位嫂嫂共處一室時,竟能秉燭立於戶外,自夜達旦,毫無倦色。不僅使曹操敬服,也讓天下人肅然起敬。就算到了許昌,曹操仍不放棄讓關公有做錯事的機會,只準備了一間府邸與關公居住;關公仍然分一宅為兩院,內門撥老軍十人把守,而關公自居外宅。因此關公夜讀春秋的形象,並不僅僅在於他勤奮好學、在軍事之外也懂得從文學歷史中獲取新知。事實上,春秋是一本集亂倫、君臣、父子弒殺之大成的歷史評論集,故而關公夜讀春秋代表了他超越慾望和自我的克制,這一層深層的意義一直被忽略了。由此我們更能了解到關公內在性格的迷人之處,正是在這些不引人注意的小地方上面,表現出他的「忠」、「信」、「義」、「勇」等特質。

作為道德楷模和道德偶像的關公,其地位於歷代自然會不斷地提升;因為「關公崇拜」作為一種道德文化現象被廣泛普及,這對於中國封建社會後期凝聚力的形成,以及道德意識、道德行為的規範與提升,曾經產生過一定的積極作用。例如當宋代社會面臨北方少數民族入侵的危難時刻,就多次用關公的「忠」與「勇」來教化臣民。因此會出現像岳飛那樣的忠勇之士,這在宋、元、明、清等四代的社會中,並非只有少數的例子。而當北方少數民族統治階級入主中原、取得全國政權後,又都對關公的「忠」、「義」思想和行為予以褒揚,這在當時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華各民族在思想、文化上的認同和凝聚。

然而對宋、明朝代以來新興的工商階層而言,他們則從關公身上,汲取了「信」和「義」的道德原則,提出了「以信為本」和「以義制義」的帶有濃重中國傳統道德色彩的經營原則,遏制了利欲對道德的吞噬。對於宋、元、明、清時代的文人、士大夫來說,則從關公身上發現了足以使他們效仿的人格和品德,即所謂「無不棄舊從新,樂為之死」,「金銀美女,不足以移之」,「高官厚祿,不足以動之」等等觀念。至於那些揭竿而起的起義者們,則從關公身上汲取到了忠於信義、道義,以及勇於反抗黑暗的思想和信念。這也是梁啟超所指出的:「綠林豪傑,遍地皆是,日日有桃園之拜,處處為梁山之盟」。至於對於一般庶民百姓而言,還是能通過對關公的崇拜和敬畏,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。這一點,在元代早已有此論點;元人郝經就指出:「(關公)所在廟宇,福善禍惡,神威赫然,人咸畏而敬之」。

四、關公的崇拜現象
關公雖然在建安二十四年底,代表蜀漢徹底讓出荊州的所有權,但是失去荊州的關公從此成了流芳百世的「關皇帝」。其實在三國人物中,最受民間崇拜的,一位是諸葛亮,另外一位就是關公。對關公的崇拜現象,嚴格說起來並不是始於關公身後,而是源於生前。因為在東漢末年,身為蜀漢大將,劉備倚重的結義兄弟,關公的勇武、忠義等特點,對於當時人而言,幾乎就是「戰神」的化身;關公自己也說「天下英雄,聞吾之名,無不畏服」,因而無論在軍中、在民間,只要提到關公大多都為其而動容。只是在關公生前,這不過是人對人之間的崇拜;但是在關公去世後,卻漸漸地由人對人的崇拜而昇華為人對聖、人對神的崇拜。

關公在生前除了曹操奏請漢獻帝,封其為「漢壽亭侯」外,正式的官職便是為襄陽太守,並且假節鉞、都督荊州事務。劉備對關公封賜的爵位先為蕩寇將軍,後為前將軍,同時列名為蜀漢「五虎上將」之首。在關公去世後的41年,即三國時蜀漢景耀三年(公元260年,也正好是關公誕辰100周年),蜀漢後主劉禪追諡為壯穆侯。然而從南北朝開始,一直到清朝末年,關公受到歷代帝王的崇封不但有增無減,自「侯而王,王而帝,帝而聖,聖而天」;褒封不盡並且廟祀無垠,關公也因此名揚海內外,成為歷史上最受崇拜的神聖偶像之一,以致與孔老夫子齊名,並稱「文武二聖」。

在唐朝時關公的殉難地點,當陽縣玉泉寺的僧人為感其生前的忠義勇武,便在廟中將關公奉為伽藍神──守護寺廟的武神。從此以後,各地寺院便都出現為關公設位塑身,加稱為「關菩薩」的現象;就連在以姜太公為主神的武王廟中,關公也曾被列在配神的位置上加以供奉祭祀過。

    到了宋朝之時,真宗、仁宗都曾為關公加爵封王。宋徽宗趙佶並於崇寧元年(公元1102)追封關公為「忠惠公」,這使得關公由最初的侯爵進一步升為公爵。事隔一年又於崇寧三年(公元1104)進封關公為「崇寧真君」,之後在大觀二年(公元1108)再加封關公為「昭烈武安王」,直到宣和五年(公元1123)又把關公晉封為「義勇武安王」。也就是說在短短的21年內,關公被追封的次數多達了4次,由侯進公,由公進君,由君進王,這樣子的禮遇可說是空前絕後的。而且到了南宋時期,第一個皇帝宋高宗趙構也宣稱關公能「肆摧奸宄之鋒,大救黎元之溺」,因此於建炎二年(公元1128)再加封關公為「壯繆義勇武安王」。而其子宋孝宗趙昚更是稱讚關公「生立大節與天地以並傳,投為神明亙古今而不朽」、以及「名著史冊,功存生民」,所以下詔於淳熙十四年(公元1187),再對關公加封為「壯繆義勇武安英濟王」。宋亡之後由蒙古族入主中原,建立元朝。元文宗圖帖睦爾於天曆元年(公元1328)在南宋給關公的封號上去掉「壯繆」,改為「顯靈」,全稱謂「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」。另外就是元代戲曲作家關漢卿,他創作了散曲劇本《關大王獨赴單刀會》,使得關公的故事與傳說,開始更廣泛地在民間傳播。

在明、清兩代,是將關公聖化、神化到極致的時期。生活於元末明初的小說家羅貫中,在他的名著《三國演義》中,不僅吸收採用了宋、元時代美化、聖化和神化關公的大量故事,而且根據自己的政治理想、道德觀念以及當時的社會思潮,進行了大膽而大量的藝術想像和藝術虛構,終於把關公塑造成了「忠」、「義」、「信」、「勇」集於一身的完人、聖人和神人。自此,關公「至忠」、「至義」、「至信」、「至勇」的形象,隨著《三國演義》小說的廣泛傳播,在社會上更是家喻戶曉,婦孺皆知,受到更為普遍的崇拜。清人毛宗崗曾說,在羅貫中筆下,關公成了「古今名將第一奇人」。魯迅也說,在《三國演義》中,「惟於關羽,特多好語,義勇之概,時時如見矣」。在明代,關公成為雙重信仰人物:一是奉為道教財神,一是奉為護國武神。在北京也修建了兩座祭祀關公的廟宇:一為月城廟,一為白馬廟;除了供給民間定時祭祀以外,白馬廟同時也是官方用來祭祀關公的地方。

    封關公為帝的源頭始於明代,明太祖朱元璋死後,由太子朱允繼位,年號「建文」。但是在建文三年(公元1399)朱棣發動武裝政變,以「清君側」為名攻克南京,奪得皇位。朱棣說他的行動得到關公的顯靈保佑,所以由他當皇帝乃是「天意」。既然新繼位的皇帝說關公是神明,因此各級官吏和黎民百姓亦都把關公當神衹來敬拜。到了明朝中後期,也就是明武宗的正德四年(公元1509),朝廷下令將全國的關廟一律改稱「忠武廟」。後來到了萬曆二十二年(公元1594),明神宗朱翊鈞應道士張通元的請求進封關公為帝,關廟的稱謂亦由「忠武」改為「英烈」。接著又在萬曆四十二年(公元1614)十月,朱翊鈞封關公為「三界伏魔大神威遠震天尊關聖帝君」(見《賅餘叢考》、《老圃叢談》兩書)。關於這邊的介紹,在山西的《解縣誌》和《山西通志》對關公封帝的記載則與上述說法有異;有一說是明神宗萬曆十八年(公元1590),封關公為「協天護國忠義帝」;另一說是在明神宗萬曆十年,封關公為「協天大帝」。但究竟孰為信史,這點仍有待考證。

    至於清代的統治者也是極為崇信關公的,同時更給予關公至高無上的地位。在滿清入關以前,清世祖福臨與蒙古族諸汗結拜兄弟,聲言「亦如關羽之與劉備,服事唯謹也」。入關後的順治元年(公元1644),即封關公為「忠義神武關聖大帝」。清聖祖玄燁則於康熙四十二年(公元1703)西巡途中,途經解州時拜謁關帝廟,親書「義炳乾坤」匾額。清世宗胤禛遂於雍正四年(公元1726)追封關公的遠祖、祖父、父親為公爵。清乾隆皇帝之後,經歷嘉慶、道光二朝,關公的封號陸續增加成為「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羽贊宣德忠義神武關聖大帝」,多達24字,比之歷代表彰尤著。清文宗奕甯亦於咸豐五年(公元1855)追封關公的遠祖為「光昭王」,祖父為「裕昌王」,父親為「成忠王」。這樣,自關公往上追溯四世,便成為三王一帝的顯耀炫赫地位,就連清皇室的皇宮裏也供起了關羽的神位。另外在清代,統治者把白馬廟中的關公封為「忠勇神武靈佑仁義顯讜國保民精誠綏靖翌贊宣德關聖大帝」,另外把月城廟中的關公封為「三界伏魔神威鎮遠天尊」,成為道教中的大神。

關公是以忠貞、守義、勇猛和武藝高強稱著於世。歷代統治者都需要這樣的典型人物來作為維護其統治的守護神,因而無比地誇張、渲染其「忠」、「義」、「勇」、「武」的品格操守,希望有更多的文臣武將能像關公那樣盡忠義於君王,獻勇武於社稷。然而到了民國時代,關公的崇拜現象則在民間更為普遍,幾乎在鄉間城市處處都有關帝廟,而且與孔廟並稱為文武二廟。至此關公的地位之高,為人可以與至聖先師孔子平起平做,為神則可與佛祖、菩薩平起平坐。另外關公的崇拜現象也隨著國際間的文化交流,傳播到國外;早在明朝時期就已經傳入朝鮮半島,就連日本、馬來西亞等國都有關帝廟的保存。甚至在美國紐約市外的門多聖小鎮,至今都還保留著一座清朝咸豐年間建造的關帝廟,廟柱上的對聯是「忠肝不墜荊襄‧浩氣常存蜀漢」。關公信仰現象的產生,一方面由於歷代統治者需要大力提倡,像關公那樣忠於君主的義士忠臣來維護統治權;一方面又由於中國的傳統文化及至人類文化中,都崇尚忠義精神、勇武氣概和英雄主義;儘管關公仍存在著為人驕矜自負、剛愎自用等隱性的負面性格,但是在上述幾點特色上,依舊是無可挑剔的。

五、結語
作為歷史人物,關公是三國時蜀漢的五虎上將之首,南征北戰,忠義仁智,威震華夏;作為文學藝術典型,關公更是集中國傳統美德之大成,成為無瑕疵的完美超人;作為一位被世俗尊奉的神衹,關公被崇敬為降妖護國、平寇破賊、除瘟攘災、助人發財等等的全能華夏神明。當我們把這三者歸納起來,可以發現一件事情,那就是關公實際上體現了一種中國傳統的道德精神,而這種道德精神又可以細分為以下幾類。首先是忠誠精神,只是如果對這種精神只理解為愚昧的忠君,在21世紀的今天,是愚昧可笑的。中華民族巍巍歷久五千餘年,有多少忠臣烈士,對祖國人民,對偉大的事業,正是靠了這種精神,使自己和他人的心靈得以淨化和昇華,凝聚成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,推動了歷史的前進。其次是信義精神,當然由於人生觀與世界觀的不同,這種精神在不同的人身上產生不同的影響。但是正確地理解、倡導、恪守這種精神,使它成為做人處世中一種高尚的行為準則,還是人類社會的主流。第三是仁智精神,這種精神的本質就是博愛與文明。第四是勇武精神,它的本質就是激勵人們奮進、拼搏、創新、開拓。

關公是一個叱吒風雲、睥睨天下的歷史人物,同時也是一個悲劇性的英雄人物。他的一生可以稱做是悲壯的一生。關公的成名,得益於自己一生的勇武好學、自己個性的忠肝義膽;同時也得益於托身明主、顯耀於那個混亂的風雲時代。然而關公的失敗,則是在於自己不能審時度勢,不能克己謙下;沒有把政治利益擺在眼前,不注重大敵當前的統一戰線,以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;同時也敗在劉備以及諸葛亮對其過分的信任。我們甚至可以這麼說,關公在三國時代,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身繫天下大勢走向的重要人物。因為假設關公沒有在建安二十四年底去世,那麼當時蜀漢的勢力絕對不會在短時間內迅速大敗而消退;倘若荊州這塊戰略要地也沒有失去,那麼三國鼎立的形勢肯定不會演變成後來那種樣子。因為關公的去世對於蜀漢而言,失去的不但是一位難得的軍事人才,也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、支撐一方的大將。對蜀漢而言,人才的缺乏問題遠比曹魏、孫吳來得嚴重,而關公在蜀漢剛剛擁有建國基礎,正要大展鴻圖之際,無預警的離開人世。這對於領土迅速擴張,人手有捉襟見肘之窘的蜀漢政權,無疑是一個舉足輕重的打擊;並且因此導致不久之後張飛、劉備的先後死去,也使得蜀漢第一代創業者的中堅領導力量全部消耗殆盡。這對於蜀漢政營,不能不說是一個致命的創傷;因為曹操在關公逝世的隔月也跟著死亡,所以如果沒有關公的遇害事件導致張飛、劉備的去世,那麼以劉、關、張以及諸葛亮的合作,魏、吳兩國很難有本事招架,天下大勢很可能因此而全盤改觀。由此可見關公在當時的地位以及重要性。

「天日心如鏡,春秋義薄雲」,這是描寫關公雄壯偉岸的形象。「先武穆而神,大漢千古,大宋千古‧後文宣而聖,山東一人,山西一人」,這是形容關公英明神武的靈魂。「廟食盈寰中,姓名走婦孺」,這是象徵關公博偉壯大的文化精神。從中國傳統的道德倫理上來分析,凝聚在關公身上而為萬世共仰的「忠」、「義」、「信」、「仁」、「勇」、「智」等特質,不但蘊涵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倫理道德理想;同時也標榜著儒學的春秋精義,另外在併為釋教、道教教義所趨同的人生價值觀念上,才能具體的實現公平正義。關公不但合乎中國人在道德倫理上的高標準要求,同時也由於其英勇的事蹟藉由小說描述,以及戲劇的上演,而廣植人心,成為具有「基本道德感」的社會文化,同時烙印在人心之中,終至歷久不衰。透過關公精神而真誠的反省和實踐,才能讓法律成為真正維護人民權益的保證書。尊重公平正義原則,也才能使關公的忠孝節義精神在這個社會裡具體的實行。真正培養關公的公平正義精神,學習關公為人處世的忠義雙全、勇武善謀;也就是培養彪炳日月的華夏英魂、大氣浩然的忠義人格,這正是當前社會所必須的,而且也是需要共同加以努力的理想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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